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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辻村深月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吵死了!

  打了她的额头后,咲良的声音一瞬间停了。

  很像出生第二个月,第一次接受疫苗接种那时候。咲良露出完全不明白生了什么事的表情,接着疯似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是良枝第一次打咲良,她盯着自己的手茫然自失,坐倒在不断哭泣的咲良面前,完全不想伸手碰孩子。

  咲良凶猛的哭声终于让睡在旁边的学爬起来了。良枝已经现咲良夜啼的时候,睡着的学有一半以上都只是在装睡。「怎么啦?」困倦地询问的声音不是在问良枝,而是她怀里的咲良。学没有看良枝的脸,只看着咲良。

  「欸。」

  良枝叫住学似地说。

  「我打了她。」

  肩膀热了起来。良枝背对着,等待学会怎么回答。学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哄着咲良说:「噢,这样啊,妈妈打你呀,好怕好怕,没事没事。」然后他草草摸了孩子的头两三下,马上又翻身回去睡了。

  良枝垮着肩膀,咬紧嘴唇。哪里没事了。

  才不是没事。我已经快不行了。

  这个人一定觉得我们家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一定觉得那些可怕的事情只会生在一小部分、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家里。

  良枝大大地叹了口气,把哭累而音量稍微变小的咲良拥进怀里,悄悄地走出阳台。为了让哭个不停的咲良吹吹晚风,过去她也经常这样做。大楼的灯光在远处零星亮着,底下的马路传来汽车喇叭声。不知何处有狗在吠。低头望去,看得到车头灯或车尾灯的红灯。怀里抱着咲良沉甸甸的屁股,高度让脚瑟缩。

  不知道是不是明白自己刚才被打了,咲良的哭声听起来像报复。感觉像在责备:你打我,讨厌。

  良枝抱紧继续哭的咲良,大叫:「哇!

  她用比咲良更大的声音大叫。

  咲良吓了一跳似地肩膀一颤,停止哭泣,仰望咲良的脸。良枝接着又叫。哇!

哇!

哇!

越是出声,就越是停不住。哇!

哇!

哇!

中途开始,泪水滚过脸颊。

  她紧抱住咲良,觉得累了。

  对咲良的愧疚、罪恶感、自觉窝囊、羞耻,这些感情全都无所谓了,她只觉得,好困。

  有一天,良枝现自己忘了买葱。

  在料理节目看到的,可以冷冻保存的猪肉葱汉堡看起来很简单,而且好吃,即使是疲累的日子,也可以马上为学的晚饭加一道菜,吸引力十足。猪绞肉已经调味好,开始动手料理了。她想再出门跑一趟,可是想到又要抱着咲良上车,在七穗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打开折叠式婴儿车,把咲良抱上去,只买束一九八圆的葱又回来——光是想像这个过程就感到挫折。

  到七穗购物中心只要五分钟车程。要买的只是一束蒽。

  婴儿床对于平常睡在一起的咲良来说,大半的角色是良枝在做家事时的牢笼。随着咲良年纪增长,良枝把木头栏杆的高度调高固定,让笼子变得更深。咲良还没办法一个人下床。良枝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对咲良危险的物品后,离开屋子。

  快,快,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为收银台前没几个人的队伍和红绿灯焦急着,尽可能火买完东西赶回家一看,咲良若无其事地还在婴儿床里。她看到良枝提着伸出蒽来的购物袋,开心地叫着:「啊呜啊。」客厅开着没关的面包人影片正好播完一集,正在放片尾曲。咲良随着歌曲展露笑容。看到那张脸,良枝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这么简单。

  第8章

  应该很简单的。

  咲良不见了。咲良不见了。明明一直在一起的,婴儿车却不见了。

  从七穗购物中心回到公寓,连在停车场关上小轿车的门都嫌浪费时间,良枝紧握住汗湿的手,哭着回到家里。为了连络学。为了告诉他孩子不见了。

  把车子停在停车场,搭电梯上六楼。

  看到放在玄关前的婴儿车瞬间,良枝全身一阵战栗。怎么可能!

她惊愕,嘴巴痉挛起来。座椅铺着粉红色樱花图案毯子的婴儿车,确实是咲良的没错。

  她用抖的手开锁推门。找成那样、慌乱地想要确认平安无事的咲良正在婴儿床里安睡着。床单和铺在上面的浴巾被推挤得乱七八糟。可能是一直哭个不停,眼角有流泪的痕迹,嘴角有干掉的口水痕。过去也见过几次这样因寻找良枝而哭累睡着的咲良。

  一股冻结全身的寒意从脚底慢慢爬上来。背脊冷,脸越来越滚烫。

  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告诉自己。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每天只有零碎的睡眠,还得在这当中打扫房屋,苦心设计离乳食品,为自己还有晚归的学准备时间不同的两次晚餐,把必须拆开细细清洗的咲良的吸管学习杯用热水消毒,脑袋已经朦胧混乱了。认定必须跟咲良形影不离,脑袋,混乱,所以。

  身体猛地一个哆嗦,就像浸了冰水似地,内脏好似打从胃底冷起来。

  自从生产以后,出门时咲良的婴儿车无时无刻总是在身边。推杆的压迫感、存在感总是理所当然地捣在胸脯一带。如果没有那种感觉就坐立难安,好似忘了什么。

  睡着的咲良胸脯上下起伏。身上衣服的兔子脸配合呼吸平静地隆起,安静地降下。布料皱起或拉长,印在衣服上的兔子脸看起来像在生气,也像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