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第2页)

凤君的仪仗车辇准备好,不多时便从太极宫来到勤政殿外。裴饮雪见里面有宫侍在侧、护卫巡视,安静恭肃、一派严整,就知道薛玉霄与诸卿还在议事。

他顿时停步,驻足在雨后的殿外。裴饮雪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而是沉默地等候,那种慌乱无形地影响着他的行动,他毫无所察地伸手,将一片雨水洗过的枝叶绿芽掐了下来。

新叶的花木草汁气息染在指腹。

他虽然静默等候,不遣人通传,以免打扰了妻主与众臣所议论的大事。然而勤政殿的御前常侍见到凤君仪仗,思来想去,却不能任由陛下一心爱重的夫郎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等候在外,她擅自决断,让两个面生、年纪也小的少年进去通报。

无论是陛下还是凤君,对这样稚嫩而年少的孩子都有容忍宽待之情,就算做错了事打扰到陛下,也不至于受到太过严苛的责罚。

两个少年领命而去,小心地步入内殿,隔着屏风听到陛下缓慢讲述的语句,声音不疾不徐,温和低柔,却仿佛蕴含着胸怀天下之理。陛下说什么……“义务教育”

,那是何物?说什么“医疗保障”

……那又是什么东西?

侍奴不懂这些,只知道陛下乃是天底下待臣民最好的陛下,她说得话一定不会有错的。

凤阁诸臣皆在,只有薛司空在太平园修养,她已是半退休的荣养状态,并没有来。而操办完丞相后事、从道观归京的王珩也暂住太平园——他与薛玉霄拜认为义姐弟,待司空如待义母,王珩要服斩衰丧期,这是服丧当中最重的,因此仍旧着素服,戴无纹饰的素白玉簪子,在园中清点熟悉母亲的遗产家业。

薛玉霄讲完自己的想法后,户部官员不由得开口道:“陛下所言虽是利民善举,然而如今并没有余财进行打算。虽说今年眼看着时节相合、雨水充沛,但年成怎么样终究要看天时,倘若农成并不好,收税艰难,供给军府已无余力,怎么能算计这样的长远之事呢。”

薛玉霄道:“我也只是想要在京兆先行,设立公办的开蒙学堂,凡孩童满九岁皆可来习字读书,明白道理,两年内百姓不费分文……其余八十一郡,还需缓缓施行,以国力为重。”

这“八十一”

是囊括了太原以北、已经丢失了的土地的。

陛下如此口风,众人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她的性情大家都是有所了解的,当薛玉霄说出流露出自己意图的话,那么此事在她心中就已经势在必行,如今盟约方立,陛下怎么似乎认为征伐之时会来得更早?

户部又一人道:“陛下,京兆符合条件的女孩甚多,依臣之见,先让家中为耕种农户的女郎上学,其余工、商之女,暂且缓之。”

薛玉霄说“孩童”

时,并没有明确性别,但东齐臣子皆默认为她口中说得只是女孩,儿郎们能服侍好妻主就够了,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家国大事,尤其庶民之夫,更不必费这样的工夫。

观念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改。薛玉霄也没想着强行扭转,而且这确实对国力有一定的要求,便将这个意见先记下。

“陛下。”

礼部女郎忽然道,“臣以为不妥。向来书文、道理,乃至贵之物,非豪门士族不可读书明礼。这正是淑女君子与那些白丁的区别,陛下施行此法,贵庶民而轻仕宦,岂不是荒废了礼制?”

薛玉霄还未开口,一旁的诸多士族女郎应声附和,又有人道:“《道德经》言,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陛下不想着如何愚天下黔首,反而使她们开智,则民难以效忠啊!”

薛玉霄轻声一叹,屈指抵着额头,掀眼皮扫了两人一眼:“《道德经》此言,乃是论帝王执政不应太过智巧心机,而当朴实为民,心智太过,使民难治矣。此言后面还说‘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前后皆为帝王进言,爱卿怎么忘却?”

此处的“智”

,是指统治者治国的智巧心机之意。

对方闻言冷汗津津,这才想起陛下并非徒有战功武力之人,在最初之时,陛下便知儒通玄,研究甚广,非她一言能轻率占理的。

就在此人尴尬不已,埋头欲钻入地缝中时,在旁侧聆听了许久的两个少年这才上前,按照常侍的吩咐走到薛玉霄手畔,低声道:“启禀陛下,凤君千岁在殿外等候。”

薛玉霄神情微动,问:“可说了什么事?”

少年摇头不知。

裴饮雪素来不打扰她的政务,如今前来,必有要事商谈。薛玉霄立即起身,环顾了一下众卿,道:“诸卿稍待片刻,我出去更衣。”

更衣有“去方便一下”

的隐含意义。众人皆起身恭敬行礼,送陛下暂离,薛玉霄便借着更衣之由,从勤政殿钻出来。她身边也没有带太多人,只跟着一个御前常侍,两个宫侍少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