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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鹿丸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他看着云灼,不知自己那来自绝对理性的怜悯,会让人恼火到不可思议。

  “他人去哪了?”

云灼眉头突突直跳。

  星临收回张开的手,放到膝头,“叶公子见你身体没事了,说是砾城还有事务亟待处理,便带人先一步离开了。”

  叶述安哪里是有事处理,他都已经把云灼的过往对星临悉数道出了,当然要趁云灼醒来之前火逃跑。那深藏在岁月和皮囊下的悲恸,已经取代天生病骨,成为他的疤痕,虽说已经结痂,但不能揭。

  一点不爽被星临察觉,星临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怪叶公子?这些事情我必须要知道,不是吗?这样一来,他说或你说,也差不了太多吧。”

  星临必须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大漠星空下的只言片语。

  “你倒还记得。”

云灼道。

  星临垂低脑袋,手指随意描画着霜白衣角上的暗纹,旋看起来软而乖顺,“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字不落。”

  云灼不说话。

  星临继续道:“你说要我跟你回云归谷,说这里多雨,常雾气笼罩。”

  “说这里看不见星,说自己有委托要交予我。”

  说着,每一句话语复述,星临便靠近一些。

  “偃人黑市,我击杀人质,你告诫我说‘不可被一时的丑恶蒙蔽双目’。”

  “那么,公子——”

  直至云灼的面容近在咫尺。

  星临不可否认,云灼在骨相上天资过人,也覆着一层无可挑剔的皮肉,即使放在人人苛求完美外貌的星际时代,也属于无需做任何改动的那一类。

  皮囊天衣无缝,灵魂遍布撕扯的裂痕。真是神奇。

  星临凑得很近,云灼平静地看着他。

  星临的视线将睫状区与放射纹细致描摹,将云灼独一无二的虹膜信息印刻,那如同未知星体的崎岖表面,千沟万壑,惊心动魄。

  云灼的瞳孔如漆夜一般,近处看,恍若能毁灭一切的无底黑洞,星临顶着无端生出的战栗,轻轻开口,“——五年了,你被那场大火灼伤的眼睛,恢复如初了吗?”

  云灼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一用力,将那张近得过分的脸一侧,“你如果不是意有所指,那自然是已经好了。”

  微仰的脖颈,让云灼能看清星临唇间有道伤。

  云灼也有,说话间还牵扯一阵微痛,存在感明显,让他不由地一直想。

  地底穷途末路时,星临那个吻是什么意思?说是玩笑,不合时宜,说是爱意,又差之千里,倒是与刀光剑影里獠牙尽现的凶狠相当契合。

  伤口还在,谁都不是瞎子,但两人默契失忆,星临解释不清,云灼知他心怀鬼胎探究不明,最后都选择绝口不提。

  一片花瓣被晚风托着,打着旋地飘进洞里。

  云灼穿戴整齐,下了榻,带着一身战后隐痛,“想出去看看吗?”

他问星临,“现在该是霜晶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五年岁月划过,故乡墓群沉寂。旧日山风拂面,吹不散多年缭绕在心间的雾。

  云灼在霜晶花盛开的山巅停下脚步。

  星临跟在后面,看那颀长身影立在花草墓群中,月与星光被雾气削减成浅淡的昏芒,氤氲着那随风鼓动的霜白衣袍。

  他深觉云灼与这画面无比契合,云灼本就该属于这方钟灵毓秀的山水间。

  夜风中,一截散开的绷带尾端,随风探出云灼的衣袖,雪白沾血地飘。他却好似全然无觉,目光流连过青石墓碑上的每个名姓。星月昏芒里,陪伴云灼的皆为非人。

  星临看着云灼袖间随风飘动的绷带,觉得十分碍眼,便扯起云灼的手臂,将那段绷带贴着腕骨绑缚,那里有一道渗血的刀伤。

  云灼由他动作,眼下那道细浅伤痕在夜色中也看不分明。

  云灼近在咫尺。星临若是集中注意,几乎能听到他肋骨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

  绷带缠绕过指尖,夜色山风里,若有似无的触碰带着相同的温度。他的移动电源,是个肉体凡胎,多么脆弱的东西。星临专心将他修修补补。

  为什么人类不能被全然修复?星临感到非常苦恼,物理伤会留痕迹,精神伤又易弥散,越活下去越需要勇气,走到最后谁都不是完人。

  云灼看着绑得齐整的绷带,“叶述安说的那些往事,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五年前,那场烈虹席卷之下,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流离失所是常态,很多村落在一夜之间近乎绝户。那时谁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场疫病之下,四散皆是流离人。天冬公主流落民间,都城人心惶惶,名妓流萤因病被丢出城外,砾城罹患重创,叶述安被迫揠苗助长于危难之间,后来寻沧国朝夕间覆灭,残沙与栖鸿旧仇扬起,硝烟弥漫中鹿渊书院惨遭屠戮,闻折竹携着扶木逃往无主之地。

  所有悲剧追根溯源,是烈虹出现在这片大地的那一刻,日沉的所有人,都没能在那场灾难里保全自身。

  云灼从不觉得自己是独一份的霉运,烈虹洗刷下,命运谁都不眷顾。

  “公子以前身体不好,残沙城主当时提过一嘴,残虹疫病惨烈,我也一直有所耳闻,世人对云归谷的误解,平常捕风捉影也能知道一些。”

星临轻扣着手指,绷带的触感残留,“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没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