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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越潜又化作一条青蛇,盘绕在枝头,观察林中的猎物。

  青蛇有双极为敏锐的金瞳,即便是藏在黑暗中的活物,也能将它们从众多遮挡物中辨识。

  此时,树下有一只鬼鬼祟祟出来觅食的野鼠;不远处的水池边,数十只青蛙聚集;在青蛇的头顶上方,有一个树洞,五只鸳鸯幼鸟挤在树洞中。

  青蛇今夜不饿,不像以往经常饥肠辘辘,四处捕食,它只是懒懒地沐浴月光,习惯性地观察四周。

  在青蛇的视野里,山林是它来去自如的领地,它不惧怕豺狼虎豹,不惧怕林中的任何生灵,它如同山林之王。

  树洞里的幼鸟察觉到危险,一只只扯开喉咙大叫,呼唤母鸟。

  青蛇想:我又不吃你们,犯得着如临大敌吗。

  被吵得不耐烦,青蛇终于挪动身子,在纵横交错的树枝间滑行,爬向另一棵树。林中树木茂密,即便没有飞的本领,青蛇也能在半空中移动。

  它游荡一番,再次回到那棵鸳鸯做窝的大树上,只不过是换根树枝待着。越潜喜欢这棵树,四周视野广阔,又邻近水池,待着舒适。

  感觉到天敌它又来了,那窝鸳鸯幼鸟继续出聒噪的叫声。

  林风吹拂青蛇背部的鬣鬃,它的舌尖尝到晨露的味道,它知道天快亮了。

  睡梦中的越潜仍不愿醒来,他真想留在山林之中,成为青蛇,不受世间万物的束缚,恣意自在;当白日到来,他又是苑囿里的奴人,受人奴役,毫无自由。

  天边微微亮起,归巢的母鸳鸯觉鸟窝上头正趴着条青蛇,它火急火燎跳进巢穴,将幼鸟往洞外赶。

  一只只幼鸟被母鸟赶出洞穴,树洞的位置很高,幼鸟之前还没尝试过飞翔,但它们已经到了离开树洞,到水池里生活的年纪。

  从树洞跳向地面的过程颇为惊险,它们要么在坠地前成功飞翔,要么重重摔在地上,致伤致残。

  这是大自然对它们的考验,这样的考验它们的父母也经历过。

  越潜忽然忆起,云水城即将被融军攻陷前,父亲带兵突围,临走时从腰间拔出一把象牙柄的青铜匕递给他。父亲对他说:一旦城池失守,谁也顾不了谁,你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阿潜!”

  耳边是常父的喊叫声,门外传来士兵催促奴人起床的斥骂声。

  越潜立即从睡梦中醒来,他翻身下床,跟着常父出门。

  天还没亮,负责捕鱼的奴隶就已经聚集在河畔,等待士兵放小船、船桨还有渔网等生产工具。在士兵的监督下,奴隶划着小船,前往捕鱼的地点。

  越潜乘坐的小船上,一名划桨的奴人生病,病恹恹无法干活,随船的士兵十分不满,从腰间取出鞭子,将病奴鞭打泄愤。

  奴人被打得趴在地上,双手护住脑袋,哀声求饶。

  眼看士兵举高手臂,鞭子又要落下,越潜突然站起身,挡在士兵跟前。

  他这番举动,看得常父心惊胆战。

  越潜仰起头大声说道:“他病得重,没法划桨,我能划!”

  士兵突然被人干扰,拿鞭子的手没有落下,僵在半空,他恶狠狠瞪向越潜,正欲破口大骂,常父赶紧将一根木桨递给越潜,对士兵和颜悦色道:“我教过他,让他试试吧。”

  就怕越潜年轻气盛,跟士兵起冲突,要吃苦头。

  他们的小船远远落后其他船只,再耽误下去,士兵也会被上级问责,士兵用鞭柄指向越潜,喝道:“还不快划!”

  越潜握住木桨,坐在桨手的位置,他双臂快挥动,木桨扬起起水花,小船在两名桨手的配合之下,快前进。

  越潜划桨的动作很熟练,与同是桨手的常父配合得很好。

  士兵一脸怒意,手执鞭子,站在越潜身旁监督,越潜腰背挺直,目视前方,面上平静,眼神坚定。

  一轮太阳从水中升起,金光万丈,常父稍稍放慢划桨的动作,看眼身边的越潜,现他不知不觉间长大许多,似乎有几分大人的模样了。

  即便他衣不蔽体,头蓬乱似草,即便身为奴隶,身份卑贱,命如草芥,但在那个太阳从浍水升起的清晨,常父从他身上,依稀看到已故国君的身影。

  **

  景仲延到底还是又去南城门城楼跳了一回舞。

  那时天才黑,城楼上戍守的士兵正要换班,于是被一大帮士兵围观了。

  不得不说景大夫干什么都颇具天赋,他身穿巫袍,头戴羽冠,手拿梧桐枝,跳起巫舞像模像样。

  景仲延跳完一轮,停下歇息,正唉声叹气,想着灵公子不知道几时能醒来,难不成要跳到天亮?

  突然有位宫中的寺人(阉人),在城楼下大声喊话:“景大夫不用跳了!

不用跳了!

灵公子醒来啰!”

  景仲延把梧桐枝往地上一扔,抱怨:“我早就说人能醒来,就是不听,主君硬是要我来招魂!”

  他好歹官任守藏史,掌管国家图籍,堂堂正正的史官,被迫跳大神,那不是越俎代庖嘛。

  再说巫觋要真是具有贯通天地的法力,又何需他们这些掌史书的,管户册的官员来协助国君治理国家。

  景仲延巫袍都顾不上脱,急急忙忙赶回去探看灵公子。

  不想,他连灵公子的房门都进不去,候在门外,听房中纷乱,不只传出许姬夫人的哭泣声,还有国君暴躁训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