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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大长叹一声,眼帘垂下,遮住了双目中的微光。&1dquo;可是你的谢族,我的家国都灭亡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谢开言眺望远方,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1dquo;华朝土地上只要还有最后一个谢族人,南翎就不会亡国。”

  盖大沉默,她再问:&1dquo;将军可认为我这是无稽之谈?”

  盖大伫立片刻,淡淡说道:&1dquo;不是我要忤逆谢姑娘的意思,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华朝疆土,普天之民莫非华朝奴隶。南翎子民早就融入华朝,泯灭了南归的希望。”

  谢开言反问:&1dquo;倘若南翎子民尽是融入华朝,那这块小小的北疆地盘,为什么流连了这么多不愿归顺华朝的人?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希望什么?难道是自由吗?”

  盖大再度沉默,站立的姿势如同一座远山,既魁梧又冷淡。

  谢开言与他一起并肩远眺,沙丘银霜上掠过一只大雁的影子。她看着灰雁飞走,说道:&1dquo;将军武功盖世,十六岁起义兵讨伐贼寇,一路追击千里,筑坛祭天以还,英雄胆气震铄古今。在我看来,将军无论经过多少时年,依然带有一股磨损不了的豪气。既然豪气犹在,将军为什么不解开束缚,立志做出一番事业呢?”

  盖大顺着谢开言指向看去,一只黑鹰振翅飞向峡谷,再也不见盘旋的身影。禽兽如此果决,猎人怎能彷徨。盖大悄悄握起双拳,谢开言说道:&1dquo;盖将军,我需要你的勇气。只要你把&1squo;勇气’二字奉献给我,我就有办法重振势力。”

  勇气二字鼓舞人心,但谈何容易。

  盖大看着谢开言远去的背影,两只铁钵似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一拳击上矮树,将树身与根系震得两相分离。银月无声罩落肩头,像是垂怜的母亲。他荷荷地低叫着,向着广垠的沙漠深处冲去。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没有人会认为他还有胆略与勇气,除了那个坚定不变的谢开言。

  他本是世代忠良之后,袭父爵出任金吾将军。谢族主内,他带领武将在外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谢族衰亡分崩离析,他赶回皇廷固守内宫,侍奉国君尽职尽力。才过了半年,国君听信宫中美人谗言,下令将他的父亲斩,迫使他带着幼弟连夜出逃。出边关时,正逢国君张榜搜查&1dquo;盖氏余孽”,苦于没有通牒文书,他忍痛将自己面容烫伤,刺伤自己的咽喉,化妆逃了出去。南翎国随后灭亡,他在马场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每次祭拜南方时,必定痛不欲生。只要有南迁子民奔赴北疆,他从来不问来人出身,都会劝告大当家收留下来。渐渐地,马场悄然生成以他为的南派势力,大家都在观望着,等着他出指令——顺从还是暴动,全凭他的一句话。

  可是义字当头,他没法越过马一紫的救援之恩,随谢开言光明正大地奔向自由天地。谢开言离去时,神色没有丝毫不怿,似乎对他动荡不定的内心,她比他看得更加透彻。

  第二天天明,谢开言站在沙丘下,一直打量着落地休憩的大雁。她在石院山顶曾听闻过秋虫之唱,喁喁低鸣,似乎在说尽了物华将尽的寂寥感。初次来到关外,鸿雁布阵南征开阔大气,精神势头令她振奋不已。

  她悄悄走近,伸手摸向头雁翅膀上的斑纹,栖息的雁阵兴起一丝骚动,头雁警觉,回过头来啄向她的手腕,她连忙跑到几丈远外站定。

  盖飞走过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1dquo;这是大哥训练的灰雁,冬天就会飞向南方。”

  谢开言垂眸,忖度盖大意图。

  盖飞嗤笑:&1dquo;别看大哥像个闷葫芦,他心里其实都明亮着。他放开这批雁,带消息回南方,暗中可以联络到很多散落在华朝里的南翎人。前几天他还对我说过,咱们的二皇子被叶沉渊抓住了,丢在清倌馆里,等着三个月后翻牌。”

  谢开言只觉咽喉沙哑,运了运声,道:&1dquo;盖氏与我皆是南翎旧民,皇子有难,我们当施以援手。”

  盖飞摆摆手,满不在乎讥笑:&1dquo;别提那个了,我不认识什么皇子。就是我哥,也缩着手脚躲在马场里,好好地盘成一个乌龟壳。”

  谢开言见他瞪着圆溜溜的两粒眼珠,飞扬着少年郎特有的跋扈模样,忍不住笑了笑:&1dquo;你如此形容兄长,该打板子。”她的笑容渗透不出唇角,肌肤如同瓷玉,衬得质地有些僵硬。盖飞突然上前两步,将她的脸颊扯了扯,拉出一丝笑纹来。&1dquo;这样好看多了。”

  谢开言并未避开。

  &1dquo;大胆!

”远方传来盖大惊喝的声音。盖飞撇了撇嘴角,在盖大训斥下,躬身向谢开言赔礼。谢开言虚抬衣袖,托起盖飞下拜的身子,道:&1dquo;小飞笑话兄长隐忍于世,不知盖大哥有什么解释?”

  盖大沉默一刻,才叹道:&1dquo;他时常讥笑我隐忍苟活,却不知现今这世道的艰辛。先不说马场主待我有知遇之恩,就是这十年来我隐姓埋名,逃脱华朝势力的追捕,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谢开言问:&1dquo;难道叶沉渊在搜查你的下落?”

  盖大回道:&1dquo;国破那日,南翎众多将士自刎于高台,追随国君英魂而逝。叶沉渊放大夫及文人出城,却一一清点武将之名,凡有不降者立即斩杀。听南归流民传说,他特意寻找了文太傅及我,所以我猜测,他大概对我们两人起了杀心。”

  谢开言闭上眼睛,兀自站立良久。一片混乱思绪中,卓王孙清冷的语声蓦地从记忆中浮起,清晰地冲刷她的头脑。&1dquo;南翎国破,但多谋士,前谢族族长流亡在外、前金吾将军连夜出关、前太子太傅隐居市林,这些都是殿下必须提防之人&he11ip;&he11ip;”

  原来,在山顶石屋旁,卓王孙早就提醒过她南翎旧臣的处境,无论他是何居心,叶沉渊对上述三人的忌惮是少不了的。今天盖大再次提起,也说明了盖大实在是有必要谨慎做人的道理。

  谢开言暗暗吐纳气息,平复心chao波动。

  盖飞听闻兄长说起惨痛往事,一时也静默下来。

  三人围聚一起,谢开言开岑寂,说道:&1dquo;依照时间来推算,卓王孙快到连城镇了,盖大哥在此人面前需低调行事,因为他是叶沉渊的特使。”

  既然她能找到这个地方来,据她推断,那么武力心智不低于她的卓王孙自然也会找到这里。

  盖飞叫:&1dquo;卓王孙怎么又要来?”

  盖大盯了他一眼,道:&1dquo;你抢了使臣的彩礼,难道还要他空手回去交差?”

  盖飞踢飞脚边石子,撅起嘴。

  ☆、蓄力

  秋高气慡,水糙丰盛。狄容使者先一步抵达连城镇,大模大样进了主楼,盘踞在锦座里,对众人颐指气使。他拉拉杂杂挑拣了一番,嫌弃瓜果干涩,茶水温吞,最后拖长声音说道:&1dquo;马一紫,依照我们先前的条例,这个月是你缴纳岁币的日子。我们大头领说了,马场的水糙长得好,适合牧马放羊,你先挪开地盘,让我们呆上一个月吧。”

  马一紫一怔,使者睥睨他一眼,说道:&1dquo;怎么,不愿意呀?”

  &1dquo;放你家大头领的屁,哪有一年贪过一年的条例?”厅下盖飞忍耐不住,最先跳了起来。

  马一紫急朝盖大使眼色,盖大朝座上两人抱抱拳,冷脸拖着盖飞出去了。

  马一紫躬身候着使者吃瓜子,温声道:&1dquo;要我们让开马场,这个的确有点为难,大人回头给大头领说说,我马一紫年年供奉大头领,绝不生异心,今年再多加美人财物给狄容,这样成吧?”

  使者哼了声,将身旁伺候茶水手巾的丫鬟拉进怀里,捏了捏她的胸口。小姑娘惶急地挣扎,马一紫横了她一眼,努努嘴,她只能低下脸,像是秋雨海棠缩成一团,任由那只大手摸来抓去,眼睛里的泪水盈盈欲滴。

  使者见着羞怯模样,哈哈大笑,将她拦腰抱起,双手更加肆无忌惮。&1dquo;你快去准备吧,我三天后启程,带回美人,大头领一高兴,准能忘记你这马场之事。”

  马一紫唯唯诺诺退场,门外,谢开言对他从容见礼,退至廊道一旁。马一紫拈着小胡子笑道:&1dquo;谢姑娘住在这里可习惯?”

  谢开言言语不便早就传遍马场,因此她摇头,马一紫也不会当她失礼。他看着她的眼睛,怔忡道:&1dquo;住不习惯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既然她住不惯,儿子的婚事就没有多大指望了。他摆摆手,匆匆离去,想着去警告那个混小子,不要再在这个哑巴姑娘身上花费时间了。

  内厅传来女子闷声哭泣,谢开言拈起一枚干沙枣,走到窗侧运指弹了出去。几案上的梅花瓶哐当落地,砸着杯盏,震得使者手一麻,小丫鬟趁机钻出他的怀里,边掩好胸襟边抹泪跑开。使者追到门口,盖大捧着一盏茶迈步走入,和他结结实实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