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页 (第1页)

  夜中风露稍重,凉气浸人。他进了内廷,踏入慈宁宫,嗅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儿,缭绕缠绵。郑玉衡向太后行礼,俯道:&1dquo;臣&he11ip;&he11ip;”

  只说了一个字,太后身边的瑞雪姑姑便以指抵唇,令其悄声,低语道:&1dquo;郑大人不必多礼。”

  郑玉衡这才抬。

  董太后倚在宽阔的座椅上,竟然没有去榻上休息。她依旧那么尊贵,鬓上缀着细细的、长长的金色流苏。她闭着双眼,单手支着额头,护甲全部褪下来了,另一手还按着杆。

  郑玉衡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他在太后平静无波的脸色当中,看不出&1dquo;头痛难忍”的迹象,但还是连忙上前,挥毕生所学为她诊断。

  董灵鹫微微启眸,沉静地看着他。

  &1dquo;&he11ip;&he11ip;老师总谈及,娘娘的病是劳心耗力、积劳成疾所致,此症先帝也曾患过,太后娘娘理应开阔心怀,少烦恼、免忧思。”郑玉衡一边说着,一边从箱箧里取出带来的补养丸药,将曾经老师用过的方子一张张取出、与瑞雪姑姑所留的旧方相互查对,再稍填几味,递送给女官,又监督女官取药、熬煮,诵记每种药的用量。

  这些事看着少,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做完这些事后,郑玉衡刚要收起箱内余物,陡然觉董太后仍旧注视着自己,从始至终没有什么评价之词,他忽然浑身一紧,仿佛被一股绵柔又沉重的气息包裹,听到她鬓上流苏碰撞的细微沙沙声。

  董灵鹫道:&1dquo;少烦恼,免忧思?”

  她抬手点了点身侧,示意郑玉衡过来说话。因为她的旧疾作时,听不清稍远处的声音,朦胧耳鸣,前面的话没有听清,所以要他上前。

  郑玉衡上前去。

  他立在董灵鹫的左手边,医官的长袍只差半指的距离便贴到了玄衣华服之上。她靠着椅背,肩头分明瘦削,可上面刺绣重重、图样繁复,格外显得沉重。

  郑玉衡将刚刚的医嘱又重复了一遍。

  小太医的气息清冽如雨后碧,挟着一股还未褪尽的夜风凉气,如雾般四散。

  董灵鹫听完此语,转过头看他,一站一坐,她竟需要稍微抬,才能望着他的眼睛。两人四目相接时,郑玉衡脑袋嗡鸣地响了一声,猛地现自己令娘娘仰,他立即依礼跪下,说:&1dquo;臣礼数不周,请娘娘恕罪。”

  董灵鹫从案上抽出来一本折子,这上面的字迹明明已经被御勾画过,她却还是再读一遍,一侧的砚台里干涸着皇太后的尖,同是朱砂色,却沉浊如暗血。

  她道:&1dquo;侍奉皇帝、皇后、太后时,除特许开恩,回话时不得高于上位,小郑大人,你给忘了。”

  这话的后半句说得放松,故而郑玉衡紧绷的脊背也松懈稍许,他抿了抿唇,低声答道:&1dquo;臣原本以为&he11ip;&he11ip;那是很遥远之事。”

  他是太医院医正,这个年纪做到此职,已经算是医术高明、颇有能力了,但这离侍奉天家还差得太远,如若不是董灵鹫亲口点了他伺候,三五年内、甚至十年内,他都没有独自进入慈宁宫医治的资格。

  &1dquo;嗯。”董灵鹫看着折子上的朱批,分出一点心来,慢悠悠地道,&1dquo;先皇帝的病,你听过么?”

  郑玉衡在脑海中搜寻片刻,仔细回答:&1dquo;臣稍有耳闻,曾在老师身畔备药。”

  稍有耳闻其实是谦虚了,如果说太医院中除了老太医刘通以外,谁还更了解先皇缠绵拖沓的疾患,那就只有这位小郑大人了,他几乎算是刘通的副手。

  他这话说得十分谨慎,下颔的线条也收成一道压紧的弧线。小太医肌肤白皙,暖黄夜烛下,衬得润如冷玉,他的眼睫一直微微颤抖,很能让人联想到他的思索、考量、还有一份小心翼翼。

  &1dquo;你说得少烦恼、免忧思,其实是件可望,而不可得之事。”董灵鹫抬手,挽袖在皇帝的朱批所加注,头痛、执、诸多纷扰之下,却还能和气地跟他说话。&1dquo;孟臻要是早明白休养生息这个道理,也不会撒手得这么早。”

  孟臻是先皇明德帝的名字。

  这世上只有董灵鹫能这么叫他。郑玉衡反应了一下,只好默默盯着她身上繁重的刺绣,挑选着措辞:&1dquo;太后娘娘要保重贵体。”

  这种耳旁风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董灵鹫连应答都懒于敷衍。她将回复完的奏章放到另一摞上,拆开一道定税的折子,看得入神。

  郑玉衡好像被她忘了。

  他一开始还紧张警惕,过了好半晌,见娘娘没说什么,畏惧感一弱下来,所以故态复萌,有些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郑玉衡的视线从董太后衣衫上的凤凰图、百鸟、祥云、暗纹中向上移动。

  慈宁宫里点着檀香,跟药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又苦、又涩的木质香气,浓浓地萦绕在衣袖间。但他贴近太后身侧,从她的袖摆下闻到一股不可捉摸的淡香。

  郑玉衡一开始怀疑这是衣物的熏香,而后又觉得并不像。他几番思索,想起民间一些关于体香的传闻,倏忽一怔,耳垂猛地热起来,像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坐立不安,连忙收敛心绪。

  为了定心神,郑玉衡再不深思这股香气的来由,而是从刺绣一直看到董太后的手畔。

  董灵鹫曾经用这只手捧起过他的脸颊,肌肤细腻温暖,而在执时,指节又修长如玉。沿着御延伸,是看不太清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