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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尤四姐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时间慢慢流逝,值房有钟,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两根铜指针,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终于过了四更,立夏之后日长,寅时三刻天边泛起蟹壳青,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昏昏的晨色里。她起身出去看,猗兰馆里灯火通明,禧贵人的声音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接生嬷嬷的吆喝,十分激昂地加油鼓劲,&1dquo;再来、再来&he11ip;&he11ip;看见顶心了,小主儿别睡,来、来、来&he11ip;&he11ip;”

  她匆匆迈出去,谭瑞和冯寿山熬了半宿,眼睛里满是血丝,垂袖站在台阶下,愣愣地仰脖看着窗户。

  她问:&1dquo;生了?”

  谭瑞说还没,&1dquo;不过看qíng形快了。”

  冯寿山手里的佛珠数得飞快,白胖的脸上面无表qíng,心里那根弦儿绷着,一撩拨就断了似的。

  颂银掖手站着,忽然房门开了,跑出来个嬷儿,慌慌张张叫太医。围房里当值的人飞也似的到了门前,只听那嬷儿声音都变了,叫快进去瞧瞧。颂银头皮隐隐麻,上前两步叫住了,&1dquo;里头怎么了?”

  那嬷儿哭丧着脸说:&1dquo;生了,是位阿哥。可脸憋得紫茄子似的,不喘气儿,也不哭。接生的提溜着打屁股,怎么打都不成&he11ip;&he11ip;小总管,您瞧&he11ip;&he11ip;”

  &1dquo;再去看,得了信儿出来回我。”颂银指派着,其实心都凉了。是位阿哥&he11ip;&he11ip;豫亲王算着了,老天爷真不公。她想哭,不敢落泪,只得qiang忍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在台阶下来来回回地走,支起耳朵听里面响动。猛想起来自己是女的,也可以进去的,刚想迈步,几位太医出来了,垂头丧气地看了她一眼,她脑仁儿嗡地一声,&1dquo;阿哥&he11ip;&he11ip;怎么样了?”

  太医直摇头,&1dquo;缓不过来,脐带都黑了。时候也不对,手指甲没长全,薄得像芦苇膜。请小佟大人往上报吧,卑职等无能。”

  颂银的怒火牵连到了那个给禧贵人开催生药的太医头上,她心里是有数的,但依旧得按着计划来办,喝道:&1dquo;好好的,怎么说生就生了?”她回身叫谭掌印,&1dquo;我瞧事qíng有蹊跷,劳你往御前禀报,听皇上示下。”

  谭瑞接了令,撒腿就跑出去。冯寿山眉心的疙瘩解开了,呵了呵腰,退出了储秀宫。

  天放亮了,小太监拿长杆儿卸下灯笼chuī灭,宫闱宁静一如往常。长街上的梆子笃笃敲过来,她听见东西六宫门臼转动的声响,苍凉缓慢地拖出一串悲鸣。猗兰馆内激战落幕,忙了半夜无功而返,皇后败兴离去,配殿的门dong开着,两个宫女提着木桶出来,一前一后结伴,往随墙门上去了。

  颂银没有进配殿,因为不敢见禧贵人和那位夭折的阿哥,至于怎么处置,皇上那里总会有消息的。她想过,如果是位公主,也许事儿就过去了,可毕竟是阿哥,皇上的丧子之痛会如何泄,实在难以预料。

  果然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展了,御驾亲临,带着泼天震怒从门上席卷进来。左右不单有慎刑司太监,还有御前侍卫。紫禁城的侍卫统领共三人,每人都有自己管辖的范围,容实属三殿往后至御花园这片,所以后宫出事,他一定会在场。进门扬手一挥,那些侍卫分散开,团团将储秀宫围住。颂银心头生怯,但也不及思量太多,跪地迎驾,先自请罪:&1dquo;臣死罪。”

  嫔妃生孩子,孩子死了,虽然与她无关,但她既然掌着内务府,或多或少会有牵连。皇帝没有进殿内,立在院中厉声质问,底下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收生姥姥把阿哥落地后的qíng况说明了,&1dquo;奴才们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有负圣命,但小主子产下就已经不成事了,奴才们把能用的法子都试遍了,回天乏术。奴才们无能,请万岁爷治罪。”

  &1dquo;是谁说足月的?”皇帝的视线划过来,三位太医早就吓破了胆,只管跪在那里筛糠。

  生死存亡的当口,谁还顾得了谁!

御医正叩头回禀:&1dquo;回皇上话,臣等三人,一人录档、一人把脉、一人配药&he11ip;&he11ip;把脉的是刘副使,刘大人声称足月,但阿哥产下时却不是这么回事。禧贵人戌时阵痛,亥正三刻破水,寅正紫河车先下,jiao五更产子。产儿脐带黑,面色紫,且囟门宽大、肤薄少,可见是未足月催生所致。”

  皇帝惊愕异常,为什么催生,生活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争的不就是个名分么!

为了这个名分,好好的阿哥葬送了,这对于一心盼子的皇帝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创。他的绝望没人能体会,恨到了极处,简直有屠宫的心。他咬着牙责问颂银,&1dquo;你是内务府员外郎,朕问你,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知qíng?”

  颂银也自责,自觉没脸辩解,只是俯磕头,&1dquo;臣失职,臣罪该万死。”

  皇帝恨声斥责,&1dquo;糊涂虫!

你当差两年余,审慎竟还不如你阿玛的一成!

朕要抓祸,也不能轻饶了你。来人!

  颂银早知道这件事牵连广,毕竟是位阿哥,她就是十条命也抵不过。况且她的确参与了,皇帝要处置,她无话可说。

  无非一死,她也有些灰心了,害怕没有用,听凭落就是了。她原以为在劫难逃的,却没想到容实会站出来替她求qíng。她听见他不痛不痒的声气儿,条理清晰地开解着:&1dquo;请万岁爷息怒,佟大人虽有过错,但罪在不查,还有可恕的余地。万岁爷想,宫里小主儿催生,都是私底下密谋,佟大人若知qíng,那皇上必定也知qíng了,毕竟是掉脑袋的大罪,谁会冒这个险?依臣所见,当务之急在于证实是否确有其事,方子从哪儿来,药渣儿去了哪里,万岁爷圣明烛照,不会冤枉任何人。今儿慎刑司也在,命他们私下严查,佟佳氏世代侍奉主子,还望万岁爷给个机会,让佟大人将功赎罪。”

  皇帝听了慢慢冷静下来,细琢磨,内廷丑闻,委实不宜声张。颂银是内务府官员,因此获罪,那天下人都会知道后宫妃嫔争权夺势,抢生大阿哥,他这皇帝还有什么威仪可言?再说事闹得越大,看热闹的人就越高兴,他何苦在痛失爱子之余又成为别人的笑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