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不懂 （第1页）

我和欧阳英昭骑上马不像来时那样着急赶路，我心里一直是那只早就应该成为一捧尘土却活灵活现的八尾狐。它真的能活过来，或者它就没有死，因为死了的动物绝不会是它那个样子，这样的念头反复在我脑中撞击着我的神经。

欧阳英昭见怪不怪的问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几千年的尸体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它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死去那么久还要被人关起参观，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八成也是被诅咒的吧？”

欧阳英昭用低沉的声音回应我“你怎么那么喜欢用诅咒这两个字，它无非就是存在的时间长了一些，你也很好啊。”

用诅咒这两个字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想说“惩罚”

来着。但“惩罚”

说出来我觉得会透露我知道些什么只好换一个玄一些的字眼。想及此，思绪又飘忽起来，一世为人我错失了公子。第二世我出生时家里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养不活我的父母将我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在我十三岁那年本要与家中哥哥成婚的，但他却在成婚前的两日滑下山崖摔死了。我未嫁便成了寡妇，但却非常庆幸不必心中想着公子还要与另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勉强在一起。在伺候婆婆寿终正寝之后过起了第一世在崖下那种孑然一身的日子。

第三世，我终于投身在官宦之家，虽然我爹并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小县令，但比起前两世，这样的出身已经好到不真实。十二三岁开始，媒婆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但我心里有人，偏偏媒婆带来的画像都不是我心中之人。一晃到了十七岁，我娘急得带我到庙里求姻缘，磕完了头娘要找庙里的师傅求签解挂，我不信那些，带着丫环出门闲逛逃避娘的唠叨。桂花树下的身影让我情难自制，一世错过三世等待，他终于出现了。

霎时间，我泪眼婆娑不管不顾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公子，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他被吓到，猛然回头，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表情从嫌弃愤怒变成了温暖和煦的笑容“小姐认得我？好生奇怪，我也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却笑得像个疯子“公子，我是胡梦啊，你是吴冕没错吧？”

他眼中流露出失望“我爷爷、我爹都姓黎，我没有理由叫吴冕啊，看来小姐认错人了。”

是我鲁莽了，几世轮回我还叫胡梦，他却早已改名换姓。我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又是无穷无尽的等待，根本顾不上人类的那套礼义廉耻“不管你姓黎姓吴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你叫什么姓什么都不重要，我要你娶我，我是胡县令的女儿，你来提亲，我嫁给你。”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我会上门提亲，但我不能马上娶你，我马上要去参加考试了，等我取得了功名有了一官半职再来娶你，你等我。”

我急了“那要多久，我怕我娘会逼迫我嫁人啊，有没有官职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连成仙都可以放弃的。”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我死死拽着他的手背“科考马上就要开始了，顶多一年我定来迎娶你。”

后来我知道他叫黎耀，他如约来娶我，但我们双双死在了成亲的路上，他是被杀，我是自杀。自杀是我为人的大忌，因为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是在逃避人间疾苦，我的惩罚也就从那一刻开始了。

第四世我生在了大富之家，有多富呢，富到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教书先生。六岁时我爹给我请了学识渊博的先生，第一眼见到他我便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六岁，他已经快六十了，妥妥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肯定没认出那么小的我，不认识也好，苦一个总好过熬一双。我十三岁他便去世了，他用垂垂暮年陪我长大，我用漫长的余生苦苦怀念他。

第五世，出生第二天我看清了把我抱在怀里八岁的哥哥，这一次我不想哭了，我们不过是换一种身份彼此关心照顾。十六岁父母逼他娶亲，他反抗到二十六岁，最终削出家。在他圆寂时，我除了扯下自己一缕花白的头放在他手心，期盼来世再见之外，一句话都没法说出口。他是我的亲哥哥，我能说什么呢，说我从出生开始眼里心里全是他，说我对他的喜欢和爱不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男女之爱吗？正如他一世缄默，我也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他一世的隐忍。

然而事与愿违，我的第六世、第七世都不曾再见到他。按照仙官的说法，不见不代表不来，他与我不同，不会世世为人，他入六道轮回也许是我脚边的一棵草，也许是我头顶的一枝花。我七世为人，他也许已经十世轮回，甚至更多。老天这样的安排大概还是在惩罚我做下的孽，哪怕只是往他手里放一撮头。

虽然他悄悄在我额间留下一朵红梅已然不合规矩，但我以为，他应受的惩罚早在我们一世相遇就受完了。毕竟那一世他将所有的温情都给了我，我却有恃无恐的一边享受着他的偏爱，一边对他的真心视若无睹，满心执念只为成仙。以至于每一世，终身不嫁孤苦伶仃怀念他，成了我不变的宿命，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惩罚吧。

好不容易又一世，我是见到了他，还是在最好的年华，他未娶我亦然。但我们终究没法在一起，我还要受惩罚，他却不懂。

我苦笑“我不好，我做错过事。”

他不以为然“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好。”

我笑笑“将军真这么认为？”

“那当然，快走吧，回去告诉你空气的事情。”

我甩甩头，将乱成一团的思绪放下。回到营中，他告诉我那地下有暗河，空气是从下面引上来的，我一直盯着头顶看，自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看来那个地方比我看到的还要巧夺天工，人类的智慧真不是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