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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半个时辰之后,昨夜间差点从鬼门关擦边走了一遭的那几个宫人,现他们家殿下的厚衣裳一件没少,人却不见了影踪,这才连忙以流风殿为中心,扩散开来,四处寻觅七皇子,这才叫他们在溪亭桥上现了一座被吹得又冷又僵硬的人形石雕。

  人形石雕虽被吹得头有些昏昏沉沉,脸也麻木了,脑子却尚存几许清明,但这仅存一点清醒的脑袋,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的一桩事,却并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而是见他们在如此着急忙慌下,竟还不忘了低调行事保命,着实难得,夏墨时便在心里叹了一叹,不愧是自己宫里的下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深得他的真传,他心甚慰。

  然下一刻,一个长得同他差不多高的小内侍,甫一扶上他的胳膊,隔着冬衣都感到到了灼人的热意,小内侍胜在年少,大概是还保留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可贵勇气,僭越地拿自己的手背,贴上了七皇子的额头,果真是一片不正常的热度,这位殿下,这是烧了。

  于是,才刚被夏墨时赞赏了一句淡定自若的小内侍,转眼间便将方才那份从容的气度,给丢到了爪哇国去,声音略微听出一丝丝的颤抖:“殿下,您烧了,奴才扶您回去歇息。”

  内侍脸上一阵懊恼,估摸着是在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昨天才刚得了皇上的大赦,这位主子爷又将自个儿给折腾病了,若是不好好照顾着,捅到皇上跟前,他们可就惨了。

  夏墨时仿佛洞悉了他的一切想法,拂下了内侍的手,怔怔地望着宣明殿的方向,宽慰他道:“放心,我没事,你若是不放心,可帮我将陈太医找来,只要你们不闹大,不会叫你们担责的。”

  话音刚落,夏墨时就两眼一合,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还好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往后倒仰的身子,才不至于让夏墨时一头栽进这冷冰冰的湖水当中。

  此刻,若是夏墨时仍然清醒,定然又要感慨一句,这小孩儿虽然个子上不大显,但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居然仅凭一人之力便将他扛回了流风殿,半点也没叫他磕着碰着,实在是可圈可点,值得好生嘉奖一番的。

  于是,可怜的陈老,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连杯热茶都没喝上,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被人拽来了,嚯,这会儿倒是换了个病号。

  与着急的小太监不一样,陈太医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不见半分惊慌着紧的神色,他不紧不慢地细细捋了一遍他那把花白的老山羊胡子,恨不得捋得根根分明。

  要不是另一只手还装模作样地虚虚搭在夏墨时的腕上,作出一副正在认真诊脉的样子,这个年少尚未去了轻狂气的小太监,搞不好会十分想要将他的胡子全给薅下来。

  但终归,被这么一道视线盯着,不是一件太舒服的事情,陈太医遂打他去煎药去了。

  唔,其实,依他看来,夏墨时这个病症,至多不过一碗热水热汤下肚,将全身衣服给扒干净丢进汤池子或者浴桶里泡一泡,再团一条厚厚的棉被,裹成个毛球,热出一身汗也就差不离能好个大概了。

  但既然这小太监如此担心,又尽职至厮,陈太医便少不得要给他这么个表现的机会,同时,也乐得给这位烧得头脑昏的七殿下一点苦药汁子尝尝。

  所以,在他方才所开的方子里头,都尽量挑着那些同等效用里,苦味最甚,后劲儿最足的来往上写,力求让夏墨时这剂药,灌得良药苦口,苦得刻骨铭心。

  第六十一章

  果然,一碗苦药汤子喂到一半,夏墨时便幽幽地睁开了双眼,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的,是舌尖上的味蕾,口腔中的苦味,直接刺激到了天灵盖上,差点没就地升天。

  开口刚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对这玩意儿的不满,又被没收住力的小太监灌了一勺子进来,当即呛住了,咳嗽不止,动作间,还一时不察碰倒了内侍手中的药碗,剩余的小半碗黑乎乎的汤药,尽数泼了出来,又喂了几滴进入到嘴里,余下的便全孝敬给了他的衣裳,药水顺着衣襟滑入,淋在皮肉上。

  夏墨时皱着鼻子轻轻嗅了嗅自己,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就似乎像是被苦味的佐料给腌制过的一条死鱼一般,从里到外都入味了。

  夏墨时忍着怒气,做了几个深呼吸,再度睁眼,依然没能将眼中杀人一般的冷意克制得住,怒喝着命其他宫人全都下去,哪儿暖和往哪儿待着去了。

  待得闲杂人等全走干净了之后,他对着笑得直不起老腰的陈太医冷哼一声:“您老人家笑够了没,本殿这里恰巧得了一味药,约莫很对您的症候,保证您吃一粒下去,想笑多久笑多久,绝对不会腰酸背痛前仰后合。”

  见他顺势要去怀里掏出点什么,陈太医立即庄重肃穆起来,宛如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一本正经地说:“殿下好意,老臣心领了,不过,老臣现在突然觉得不大想笑了,这药,还是留给其他更有需要之人吧。”

  “殿下,沈公子身上的伤……”

  话说到一般,就被夏墨时拿话岔开了:“陈太医,您为什么会向我表露善意,当初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罢了,任谁见了,都不待见的存在,怎么您就对我另眼相看呢?”

  陈太医纳闷,此前殿下不是早就知晓,自己是因为曾经受过已故的许淑仪天大的恩惠,才格外照拂这位小皇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