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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章 世事无相一 (第2页)

  南铮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厢王进维一拍手,大笑道:“得嘞,你掩藏的可真深呐,我是该叫你谢先生还是老管家?”

  他生怕他不认账,取了铜镜放到他面前嘲弄道:“老哥,你这面具下的皮也不像你这个岁数当有的,保养得好!”

  事到如今,着实无甚再可说的,谢竟颓废地将脸上的装扮扯下来,“是,某就是那老管家,这家里从来也没有请过什么仆人,从始至终就我们三个人。”

  他突然间怒起来,指着西北的方向道:“你们都不用查了,是我杀了谢迹,是我杀了他。他本来就是个弑母犯上的逆子,我留他至今也算对得起他。他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生,他便生,我想要他死,他只能死,从来都是这个道理。孽因孽果,我都认了!”

  连蹲在门口写口供的录事都愣住了,王进维被他唬了一跳,“别,别指来指去的,老实说话。”

  谢竟渐渐安稳下来,垂着头,“应和十八年到了京城好容易安顿下来,以为拜到御史府里,好日子就指日可待。可谁料到,贱内的病情越严重,每日在那暗无天日的佛堂里念经,可除了一日日消瘦下去什么用都没有;有时候起病来,四处乱撞,疼得恨不得,恨不得把头切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在纸张上移动的墨都缓慢了下来,就听谢竟长长叹了一声,“疼得久了,都是折磨,磨自己,也磨旁人。谢迹每日陪着她,成宿成宿无法入睡,看着她疯,把屋子里所有利器都给收走了,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了结了自己。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的心魔,他不忍他阿娘受苦,所以就在她常打坐的地方……你们看到带血的花瓶,那两块地砖,上头都是她的血。”

  静默了好久,他捂住了脸,有些哆嗦,“那天是七月十五,他就坐在他阿娘的尸体旁边呆,整整一日捏着把匕不吃不睡。后来,清醒过来便开始痴迷佛学,每月都会去清华山参拜恕罪,不愿说话,神情也极其恍惚,有时候甚至不像他自己,格外的暴虐和冷漠。我以为他同阿娘一样,有了厥头痛的症状,所以寻了天仙子来给他医病。他不肯配合,我只能下到他时常取水的阏伽器里。”

  长孙姒问道:“你觉得他不像自己,通常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变得暴虐和冷漠?”

  谢竟攥了攥手指,踯躅了半晌摇了摇头,“不晓得,差不离都是晚上作?”

  “这种情况是在他杀了他阿娘之后才出现的?”

  “是。”

  长孙姒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谢竟沉默了半晌才道:“去年,他在山上认识了个娘子,叫魏隐,喜欢的了不得,每日都会在书房里给她写信。我以为自此他便能从弑母的痛苦里出来,可没想到魏二娘子不愿意同他往来,他时哭时笑,比往日越的阴郁,甚至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够了,没了他阿娘,他也变得疯疯癫癫。”

  他扬起脸来,似哭似笑,“我得杀了他,才能让他解脱。可是在这之前,得满足他的愿望,他既然喜欢魏二娘子就得让他见到她,即便不是真实的,在梦里也好。我听药铺坐堂先生说,天仙子能让产生幻象,每隔三五日我都模仿魏二娘子的字迹给他写一封信,邀他往宜阳坊相会。引他到我事先置办下的宅子里,他服食过大量的天仙子,屋子里有没有烛火,所以,他以为他所想的便都是现实……”

  “老魏,老魏,你别冲动……”

王进维扯住了怒不可遏的魏绰,“审案呢,你得听他说完。说完,说完你再揍他,我和你一块!”

  魏绰一把甩开他,隐忍了怒意瞪着谢竟,“接着说!”

  “初三那晚,如同往常一样,他去了宜阳坊,进屋后说了一会话,他说有东西丢了要去找。然后就出了门,那时候都宵禁了,我着实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一路跟着。他从后门径直进了四方馆,然后去了偏院,前头有个池塘,他似乎是没瞧见,登上了台阶,一脚迈了进去……”

  他掌心里似乎浸了汗,用力地搓了搓,“那时候夜深人静,谁也没现。反正我也想要他死,何必去救他?他掉下去之后,连呼救都没有,我站了半刻,又顺着原路返回了。”

  轻轻巧巧的结尾,却又很仓促,像是谢家这三口短暂又痛苦的人生,只有血和挣扎,一了百了未必不好。

  录事记完了口供,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王进维和魏绰,他二人这才缓过神来,说要带谢竟去指认宜阳坊的宅子,四方馆的后门,还要将谢大娘子的坟挖开,验尸,谢竟抽干了精魂,随他们去了。

  长孙姒坐在车驾里,倚在南铮身上皱着眉头,“他说的,你信吗?”

  “你不信吗?”

  “不能说全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的太过轻巧,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一个家庭的不幸;对,这个家庭同他没有关系,是生是死,他只是个旁观者,像看着谢迹赴死一样!”

  她起了身,问坐在帘子边的烟官,“有没有这样一种病,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便换成了另外一种脾性,就好比,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性格的人?”

  烟官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这婢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古法里有一种叫祝由,以草药配合符咒来祛病。这样的病通常被认为是鬼神所致,就是心病,普通的药方不经事,需要郎中画符念咒,正经的郎中通常不把这个当回事,您说的这样病况倒是很符合祝由之术。”

  长孙姒点头,对南铮道:“你想想,方才他说的谢迹,是不是这么样一个情况?时而暴虐时而平和,若是因为谢大娘子之死受了刺激,导致他有了心病,岂不是因果都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