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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狠了狠心,拉开玻璃门上的透明小抽屉,这个抽屉是看护人员用来投入吸入性药剂的。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将纸盒里的刺激诱类试制剂倒进去,然后合上抽屉,让盛着药液的小抽屉进入玻璃墙另一侧。

  玻璃那边的人漠视了德米特里的所有举动,眼睛反白,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对充满液体的小抽屉置若罔闻。

  德米特里轻轻敲打玻璃窗,他也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掉……为什么不能安乐死这种可怜的存在呢?

  这时,玻璃墙另一侧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圆形的机械结构,白色柔软垫缓缓张开,一对同样包裹着松软材料的机械抓手伸了出来,每一只抓手上都有另外三个白色的小爪子,爪子上固定着透明软橡胶质地的胃食管和帮助排泄的器皿。

  德米特里移开了视线,在玻璃墙这一侧,他几乎听不到那边的声音,总是一片宁静的,但他心里的杂音轰鸣,苍白的影子被投射出来,挥舞的四肢和机械抓手,灰黑色的管线影子在德米特里脚下的地面上交织。

  德米特里胆战心惊地投去抱有歉意的一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歉意。里面的人居然有了神智,他的一双绿色眼睛正盯着德米特里,似乎认出了他的面孔,那双干枯的手正试图反扣住机械抓手,来撤掉身上吸着的透明工具,重掌控衰朽的身体。

  可是他此刻不占上风,德米特里看得清清楚楚。

  对方的力气出人意料,他一手拽着断掉的机械抓手,另一只手猛烈地抽动盛满透明药液的小抽屉,三番五次,只听啪的一声,那个抽屉就被他整个从玻璃墙上卸下来了,一侧破裂开,里面的透明液体流在软垫上。

  如果他还有神智,德米特里想,一定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哨兵吧?

  玻璃墙里面的人动动鼻子,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药剂的味道,俯下身,就着软垫,大口舔吸那些液体,就像一个醉鬼拿到一瓶陈酿,路都走不稳,嘴唇却被死死吸着,喉咙里出嘶哑的声音,有点像小孩子模仿大人说话。

  德米特里努力去分辨,才从对方含糊的唇齿间听清楚一个词——

  “味道……”

  味道?这个口吻,德米特里的最近的回忆中沉积着这样的口吻,是谁?里面的人继续舔舐药液,沉醉的用鼻子用力呼吸,胸脯起伏明显。

  “我——”

  德米特里又听清楚一个词,对方正在恢复意识。德米特里用心听着,希望至少能推理出为什么克里斯托弗要神秘兮兮地把德米特里送到这里来。

  “我——我从最左边——那个人……开始,”

  里面那人的话渐渐连成了句子,片段的句子好像灯塔一样,指引着德米特里在记忆深处搜索,到底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个人开始,一个……一个收拾。你,你看好,”

玻璃墙里面的那人摇摇晃晃,站稳了,嘴唇黏连一般连续地说,“他——连扳机都扣不上,就得,就得……被我放倒。”

  德米特里突然嗅到了雨水潮湿的味道,药液从小抽屉留下的孔洞里流淌了出来,而里面可怜的哨兵正拼命拍打着玻璃墙,一下一下的敲击好像连绵不绝的雨点打在积水的地面上。

  那天也是雨天,加西亚展示给德米特里看过的那一天。

  乔伊斯就是这么吩咐加西亚的,那时,雨水从他的头上滴落下来。

  “乔伊斯?”

德米特里突然醒悟过来,他又一次把安东尼奥和乔伊斯弄混了,而看护者编号的Jyc正是乔伊斯的缩写。

  乔伊斯还活着?

  玻璃墙里面的人,听见这声呼唤居然回过头来,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面闪过一瞬间神智,回光返照,并且将视线投射过来。

  为什么加西亚当时不告诉自己乔伊斯还活着?德米特里回想起宾馆里那一夜,对于乔伊斯的死活,加西亚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说,所有的结论,都是德米特里自己猜测的。

  充满事实的谎言最为恶毒。

  乔伊斯开始猛烈地拍击玻璃墙,一下又一下,他身体瘦弱,但有着疯子的力气,拳头无法撼动玻璃,他就用头,用肩膀,凶猛地砸着玻璃,脸颊在玻璃墙上留下一个个汗印子。

  机械抓手再次从墙上伸出来,一下一下试图固定住乔伊斯的四肢,但乔伊斯有着非正常的敏捷,没有一次被真的抓住——如果他真的神志清醒,一定战无不胜。在机械手臂最后一次试图固定住他肩膀的时候,乔伊斯猛地抬手,将机械抓手裸露在外的关切处仅仅卡住了。

  他猛地用力,脸憋的通红,德米特里这边只听清脆的咔喳一声,普通人手臂那么粗的机械抓手就被乔伊斯整个扯了下来。

  乔伊斯如同评鉴珠宝一样,仔细打量着机械抓手,研究它狰狞的断裂面,然后嘴上泛起一种自豪的笑容。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握着可怜的机械抓手,将它向玻璃墙上狂摔,然后捡回来,继续摔,一次又一次。

  德米特里都不知道乔伊斯骨肉如柴,哪来这么大的气力,使出这种燃烧掉风烛残年一般的凶悍的力气。

  可玻璃墙上裂痕吱吱啦啦蔓延,好像越来越大的蜘蛛网。乔伊斯在那一侧,大口呼吸着,他的表情很痛苦,喉咙里嘶哑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他眉头紧锁,低吼着,“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