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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68茉莉茶 世无其二 (第1页)

作者:咬枝绿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到五月,京市俨然入夏。

沈秉林从外地休养回来,不晓得是灵山秀水可医陈疾,还是满意沈家如今平息下来的现状,瞧着精神瞿烁。

晚上一大家子和和气气围桌吃饭,时不时厨房又添一道热菜过来。

蒋骓坐下首,热气腾腾的盘子从他这儿堆上去,水陆毕陈的珍馐,人人执筷却无食欲,都心不在焉地往油盐里捡些味道,装装样子,静静等着老爷子发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秉林终于出声了,说的倒不是坐他身旁的沈弗峥,而是隔桌子,看向对面的蒋骓。

“你跟那个叫小鱼的丫头,订婚有好些年了吧。”

蒋骓一愣,没想到会扯上自己。

他虽然姓蒋,但沈禾之在这点上倒是不顾及他爸蒋闻的感受,强势到底,不许他脱了沈家的营帐,在外,很少有人说他是蒋闻的公子,都称他沈家的表少爷。

但实际上,沈秉林对他不怎么上心。

或许是他成年时,从高位退下来的外公上了年纪,心力不济,也或许是他教养出来的沈四公子,已然出类拔萃,再没更好的苗子能叫他再亲手去栽培。

在这个家里,沈弗峥是能把一碗水端平的人,哪怕和沈禾之闹得不愉快,也不会薄待她的儿子。

但沈秉林不是,他一贯偏心得众目昭彰。

几十年云谲波诡,为他殉道的,不计其数,他唯独记一个两袖清风的章载年。

他的孙辈里,他最喜欢的也是有几分像章载年的沈弗峥。

提到小鱼,蒋骓眸色微沉,他怀疑厨房今天没把鱼腹处理干净,好生生一块鲜嫩鱼肉,回味居然发苦发腥,叫他声塞喉舌。

旁边的沈禾之乐见老爷子惦记蒋骓,殷勤替沈秉林布了菜,笑说:“十八岁成人礼一并定的婚,是好些年了。”

沈秉林略略回忆说:“那小姑娘瞧着很讨喜,与你也般配,能定下来就该定下来了,省得家里操心。”

蒋骓听明白了,这是拿他点沈弗峥呢。

他都能听明白的事,在场不会有不懂的,沈禾之立即应着,话里有话:“小鱼和蒋骓都是懂事的好孩子,门当户对,我们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沈秉林微微点头,说小鱼的父亲就这两年还要往上走,以后的确能帮上蒋骓不少,好马要配好鞍,才走得快,走得远。

“红顶商人做到这个份上,很可以了。”

桌上刚刚鼓涨起来的话兴,还没来得及往沈弗峥身上引去,沈秉林这句话,好似一根针,敏感地刺破热胀的水泡。

红顶商人,小鱼的父亲是,章载年也曾经是。

饭后,先是沈弗峥的父亲沈承之和沈禾之兄妹俩去了老爷子书房一趟。

蒋骓和沈弗峥在偏厅下棋,蒋骓已经连输两局,心不静,隔着庭院里映着葳蕤花木的寥寥灯火,往另一侧书房必经的走廊上看人出来没有。

等沈弗峥落子,蒋骓回头一看,棋面死局已定。

他攥着手心两颗快要生热的黑子,目光从回天乏术的棋局上,看向执白的沈弗峥,一派平静,似夜里无波的井。

稍后,廊上有人影走动。

门口有人来唤,老爷子叫沈弗峥过去一趟。

桌上两盏未动的茶,看样子刚刚书房里聊天的内容不太轻松,他的父亲和小姑姑连水都没喝一口。

那幅“饮冰肃事,怀火毕命”

挂在书桌正当前,沈秉林穿一件黄玉色的绸料唐装,手中运一笔饱墨,在案前写字。

地上弃了两张长卷,可能刚刚沈承之兄妹俩来时,他便如此。

怪道连茶都没敢喝一口。

一言不当,叫老爷子笔墨搁置,便是错处。

沈弗峥经过那两张废卷,猜想它们的由来,走近了,喊了一声爷爷。

沈秉林没抬头,只出声,叫沈弗峥过来看看这幅字怎么样。

“遒丽有余,灵动不足,像——”

他略思忖时,沈秉林侧看过来,他便迎着那种浮于表面的敦雅目光,领教其中无需狂澜作配的深坠,毫无怯惧,点评的话声淡淡续上。

“像被囚住拳爪的老鹤。”

沈秉林闻声开怀,笑容深长却有些意味不明,手背敲了敲桌面,道:“人总是要老的,可你父亲你姑姑,他们的拳爪,离老还远着呐,你从小,我就教你,兴旺离不开一个和字,这‘和’字里有半个‘利’字,利来利往才是最长久稳定的和气,手里的线要多,这幕布后的皮影小人才能舞得好看,你这次做得很好,用你二伯来制衡你父亲,你二伯明年回京任职,你以后的路还会更好走。”

“只是为了个丫头,跟家里人闹得这么不愉快,不像你了,你父亲和你姑姑对你意见都很大。”

这是沈秉林第一次提及钟弥。

其中态度沈弗峥拿捏不准,但也不是很在乎,沈秉林拎着三尺熟宣,将自己满意的字晾到一旁。

一截长长的香灰从首端积重折落,小小星火一瞬明灭,幽幽檀香中,沈弗峥话音亦如一缕烟轻,却同样有经久不散的意味。

“她叫钟弥。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的‘弥’。”

“你姑姑提过几次,我记着了。”

沈秉林背着光,在另一张书案上看木料,嗓音辨不出情绪,“说这个丫头很有本事,不是个能受屈的主儿。”

爷孙俩看似互不相干各做各事,话音前始终牵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