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2页)

“我要知道什么?”

“刘飞驰说要给我惊喜。”

她说,“但我承受不起的。”

裵文野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他瞳仁里倒映出路灯光点,“啊。是你啊。”

又是那个恍然大悟的语气。

楸楸原本看着地面的影子,闻言,抬眼看他。

“什么是我。”

她困惑道。

“听他们说过你。”

裵文野止步在一个故障的路灯下,踩着道牙子,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偶尔鞋尖点地,偶尔后跟踩草。

“说了我什么?”

楸楸不以为意地在他脚边坐下,无人经过,她也不在意这个坐姿不雅,在特别挑剔的角度、有走光的风险。

先是没有说话。冷风拂过,枝叶相撞磕碰簌簌作响,楸楸打了个哆嗦,体温一降再降,没忍住,头枕在膝盖上,手贴近膝盖窝取暖。

“到底说了什么?”

她侧头眯眼,去看这人,工装裤很多口袋,每一个都是打开的,右边膝盖的口袋藏有一片叶子,姿态是半掉不掉,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去,她探手去捡了出来,放在手上观看,纽约还未到落叶季,叶子尚未变色,仍嫩绿青葱。

不远处人工草坪开启点歌模式,唱着斑鸠AlecBenjamin的名曲letmedownslowly,从一句一句乞求“别离开我”

的歌词到心碎到低谷的语气,能听出来这群人醉得不省人事,都在放飞自我追忆去爱而不得的前任。

多重唱的悲酸人声,拨开重重层叠的葱郁树冠过来。裵文野终于开口:“说你,钓又钓得很,在一起又不肯。”

楸楸默念接下一句:骚又骚得很,睡过又说滚。

她不是没听说过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尤其当她拒绝和一个人睡两次,就会被破防的男人羞辱,破口大骂——搞不懂有些男的,为何如此容易破防——此时再听这些话是不痛不痒的。迷糊心想,原来这一分钟沉默,裵文野是在为脏话修饰。

又心想,他做事也并非都事事简洁粗暴嘛,还是晓得什么叫作东方人的含蓄和迂回。

在USA的高中大学留学生,多是从小就接受外向教育的,大都性格泼辣,有事直说,或直接在背地里说,无论褒义地,贬义地,都很乐于表达,再不济就是狠狠骂一句fuck你妈,fuck你爸,再fuck你全家。

楸楸在国内接受完应试教育再出来,在这方面最大的感受是,国内高中同学们尽管到了大学年纪,亦很少去表达内心,二十岁的成年人,聚在一起,还不如二十个月的宝宝,起码宝宝嗷嗷乱叫地很开心,而二十岁的大学生聚在一起,只会阿巴阿巴,玛卡巴卡。

虽没有到两极分化的地步,只是体感差不多如此,今天却有了别样的体验,像裵文野这样能‘两边’融合的人,少之又少。

在二楼作壁上观,不声不响看戏,宛若隔岸观火,一声help传播出去,无形搭了一条桥,在俩人中间作连接,他才迤迤然下来搭一把手。冷漠,却也没有那么冷漠,有人性,却也不多,楸楸都不敢想,如果她始终没发现楼上有人,那她还真有可能在草丛里过一夜。

下来后,帮是帮了,却故意给人一种“我可不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的性格,确定打不开死结时,估计他心中已有答案,需要借助手里的烟,却还是要试图恐吓她,先是提出要走,留她在此处自生自灭,而后关于烟头触碰肌肤的可能性。然而最终她毫发无伤。顽劣,着实顽劣。倘若不是烟快燃尽,估摸着后续还有《灌木丛的硬度分析》,《绑带的受力分析》,《灌木丛与裙子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绑带的习惯与改进》,《裙子的干净程度与拯救计划》……

帮完后,那一句“谢谢”

由于以上种种,迟迟开不了口。

傲娇。楸楸脑海里闪现出这俩个字。为人处事亦人如其名,又文又野。

裵文野被她盯得难乎为情,不尴不尬,兀然扭头看她。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

不,这句就是你说的。起码把低俗原话修饰成“钓又钓得很,在一起又不肯”

的人寥寥。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没有这种意识,不晓得什么叫作聊天的艺术。

楸楸别开脸,忍笑两秒,回来已恢复往常。

“看你好看。”

她说,“我打车过来要花三十二刀,总得值回车钱。”

其实是觉得神奇,楸楸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很慢。又重又慢。手掌贴上胸部,得到重重回响。身体居然在升温。

三十二刀,折合过来二百二十元。

裵文野朝她伸手,“那你给钱。”

楸楸眉眼弯弯笑起来,想要抬手去拍他的手,说没门,她即付了车钱门票钱,哪儿还有给艺术品打钱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