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最后的武士 (第1页)

作者:流泪猫猫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三十円一个。”

卖鸡蛋的人说。

他是一个有点秃头的矮个子小男人,臭着脸,腰间围着一个脏兮兮的围裙。

一只毛都黏在一起,这边秃一块,那边秃一块,看上去丑得恶心的老猫黏在他脚下打转,打着哆嗦,喵喵地叫着。

“噫死畜生”

于是卖鸡蛋的人有些厌恶地伸脚踢了猫一下,看那猫缩到了一边,才缩回脚,又搓搓手,对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吆喝道“保管新鲜,送给洋大人吃都使得。”

“二十八円。”

久见秋生指着边上用毛笔写出来的价格牌子据理力争了一下。

今日不同于往日,他现在很穷,还靠森鸥外养着,自然要讲价。

“现在生意都不好做,刚打完仗物资也紧张。”

卖鸡蛋的人看了他一眼,拧了一下眉,心道这人买不买还两说,便和他扯皮“涨价了,我牌子还没找到认字的人改。”

久见秋生顿了顿,便道“我认得字,写得也还不错,我给你改,你把鸡蛋二十八円一个卖我罢。”

“算了,我瞧着你也有笔没墨。”

对认字的人,卖鸡蛋的人多少还算是尊敬,况且本来就是他随口提的价,现在降下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下一次我可不让利了。”

于是久见秋生便低下头捡鸡蛋,那老猫于是便扭扭捏捏来绕他的脚,似乎是觉得也没什么热气,于是绕了两下便又回到那桌腿下头缩着了。

卖鸡蛋的人板着的脸上便露出来一个隐约的笑来,又伸脚踢踢那猫,那猫依旧绕着他的脚团了团,不声不响。

久见秋生在怀里捧了六个鸡蛋,从怀里拿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小钱结了账,等着他找钱也正在这时,他听见脚步声从那头的巷子里传过来。

那人走过来了。

会是什么人呢事实上在这种天气里,很少有人愿意出来才对。何况鸡蛋也算是贫民中的奢侈品,主顾多数是那些浓妆艳抹了后在舞厅里跳舞的女人们,而现在是清晨,这些舞女们已经狂欢了一夜,多数还躺在自己或者别人的床上她们往往要到中午的时候才会起来,因此早上的生意不好才正常,但是今早这里倒是热闹。

卖鸡蛋的人也有点惊奇,又有点警惕,把鸡蛋往靠着自己的这里揽了一下他已经看清那人腰上挂着的刀了,心中害怕这人起狂来把他的鸡蛋都打碎。

那是一个高且瘦的青年,做武士打扮,神色十分严肃。他走过来,先看了一眼价格牌子,似乎是觉得还算合理,于是便蹲下来挑了一个鸡蛋,对着透过雪色折射出来的微弱天光看了看,开口问道“新鲜吗”

似乎是觉得语气太过于生硬,他补了一句“买给病人吃的。”

“新鲜昨天才在养鸡场收的。”

不得不说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此时卖鸡蛋的人缩着脖子,也不说要抬价了,话里话外很是讨好。

那老猫故技重施,又过来绕着这人的脚脖子转。似乎觉得这个人的脚背比较暖和,它谨慎地在上面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缩了身子,带着那点暖意又回它那桌底角落里去了。

卖鸡蛋的人偷眼去看他那猫,又偷眼看这武士,见他脸上没有厌恶才勉强放下心来。

“等我收完债就来买。”

武士把鸡蛋放下,提着刀大步走了。他走路十分地坚定,完全看不出来是放贷奸商的走狗不得不说人不可貌相。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那边。

于是卖鸡蛋的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连忙抓着老猫的毛提起来教训道“什么人都敢碰仔细人家把你踢死了,你以为谁都和我一样心好”

正说着,那猫支支吾吾地喵喵叫起来,卖鸡蛋的人往前一看,原来久见秋生还站在那里等着他找钱。

他脸上一滞,连忙把猫放下,歪了头嘴硬地解释道“这猫从小黏着我,跟得久了多少也留着一点情分,是乖巧的,可从来不碰我的鸡蛋,您别担心我今晚就把它打成一张烂猫皮。”

久见秋生点了点头,似乎感觉不到冷似地站在那里。

卖鸡蛋的人担心他因为这事压价,心中虚,脸上捧着笑;又道“方才那人也没嫌弃,你看是不他瞧着倒像是武士唉,武士现在也没落了,谁还管老幕府那一套。”

此时他终于艰难地把该找的钱算好,将一把更碎的钱放在久见秋生手里。

于是久见秋生便也走了。

卖鸡蛋的人见左右终于也没了人,便又把那猫抱在膝盖上絮絮叨叨地教训,大抵是说些“往后你可都改了罢”

之类叫人啼笑皆非的话。

那猫也果然不碰鸡蛋,只是窝在自己老主人的怀里取暖,偶尔伸舌头舔一舔他粗老的手。

正此时,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忽然隐约传来了狗叫声,老猫一惊,毛炸开来。卖鸡蛋的人连忙摸了摸它秃兮兮的毛“不怕那老狗咬不到你。”

说着说着他自个儿嘿嘿笑起来,低声哼起小调,那张又老又丑的脸瞧着也不那么惹人生厌了。

小巷里,福泽谕吉用刀柄把向他扑来的狗拨到一边,正要狠狠打下去,却现它被链子拴着,于是便收了手,站在那狗咬不到的地方堂而皇之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看。

这极大地挑衅了恶犬的尊严,虽然狗有没有尊严谁也不知道,现在姑且当做有它对着这个武士狂叫。

狗向来是最看人下碟子的,这条狗大概称得上是此中翘楚。

或许它已经看出来这武士虽然穿得十分周正,但是里头的内衫领子已经因为浆洗过多次而白得黄,僵板板地卡在脖子上;也或许是看出来他握着刀的手上有冻疮,绑着刀的带子也很久没换,边缘污黑;或者是他怀里没有一枚钱;总之它肆无忌惮地对这个落魄的武士大叫。

它显得十分健壮,虽然脏兮兮的,但是或许十分适合看家护院,说不准它吃的比贫民窟里绝大多数的人要好,也比那些自矜身份的,事实上早已经被时代远远地甩在身后的人家要好。

武士就是早已被时代抛在了身后的阶级不过福泽谕吉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武士。

他出身丰前中津现在已经改名为九州大分县,然而居住在其中的人有相当一部分依旧只知道丰前中津,这让那里的行政长官十分气愤奥平藩的士族之家,由于是无法继承家业的幼子,所以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同宗无嗣的长辈那里学习如何做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