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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一陣風一樣,他已經跑到了樓下,躲到宿舍樓一側,緊緊貼著牆。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咚咚咚的,像要衝破胸膛,那是因為害怕,因為恐懼。
他剛剛跑得應該很輕吧?父親應該沒有發現吧?
時間在他耳邊跳動,一分一秒漫長無比,他連探個頭出去看看都不敢,就這麼緊緊貼著牆,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才終於聽到有人走出樓道。
路昭屏住呼吸,聽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走遠,才敢往牆邊湊了湊,露出一隻眼睛一看。
父親走遠了,走出了大院。
壓在胸口的無形巨石瞬間消失,路昭鬆了一大口氣,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手還在止不住地發抖。
他害怕。
他以為自己成長了,可是當真正要面對這個噩夢般的人時,他還是止不住地恐懼。
那些難以忘記的童年噩夢中,父親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雙眼猩紅,拿著皮帶、拿著掃把、拿著桌椅板凳,狠狠地往母親身上砸,把母親打得頭破血流。
在這樣的暴力、威嚇、壓抑的強權下,路昭大氣都不敢出,畏畏縮縮地活了十幾年,對父親的恐懼已經牢牢地烙印在心底。
這刻進血肉里的烙印,不是短短兩年就能祛除的。
只要一聽見父親的吼聲,他就本能地頭皮發麻,腦子一片空白。
靠著牆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路昭才終於把這些恐懼壓下去,爬起來,跑進樓道,上了四樓。
家門口放著鞋架,他蹲下來,把最底層的每雙鞋子都拎起來看了看,在母親的一雙舊布鞋下找到了家門鑰匙。
他拿起鑰匙打開家門,推開門進屋,入眼就是滿目狼藉。
母親背對著門倒在地上,手腳都被布條綁著。他身上穿著夏天的短袖短褲,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全是青紫和血痕,而且兩條小腿不正常地扭曲著,好像斷了。
路昭趕緊把家門關上,跑過去蹲在他面前:「媽媽,你怎麼樣?」
聽見這一聲「媽媽」,地上躺著的雌蟲倏然睜開眼睛。
可當他的目光觸及路昭時,黯淡了一瞬。
而後,他才仔細看了看面前的路昭,怔怔的:「……是阿昭嗎?」
路昭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他點點頭,趕緊給母親解開了手腳上綁著的布條。
「你怎麼回來了?」母親輕聲問。
「林老師打電話告訴我,說阿庭沒了。」路昭把書包背在胸前,然後把他背在了背上。「媽媽,我們去醫院吧,你的腿好像斷了。」
「去、去城西派出所。」母親伏在他背上,說,「阿庭還在派出所……」
「我先把你送到醫院,然後就去派出所。」路昭背著他剛想出門,又轉身回去,把家裡的戶口本和母親的證件全都拿上。
在這個裝證件的紙盒裡,還有父母的兩本結婚證。
路昭的手經過這兩個小紅本時,微微一頓。
可很快,他就伸手一把抓起這兩本結婚證,全部塞進書包里。
母親伏在他背上看著,並沒有出聲阻止。
路昭背著他,把家門帶上,鑰匙揣在兜里,飛快跑下樓。
縣裡只有一家人民醫院,在平江對岸,路昭只能先往城中心跑,從松明大橋上過去,再往東一公里,才到達醫院。
這年頭,大家有個小病小痛的,都去小診所看看,隨便開點藥吃。能來醫院的,都不是什麼一般病症,因此路昭即便掛了急診號,仍等了好一會兒,才排上他們。
急診醫生給他們看了看,就開了單子叫他們去外科做手術。
對雌蟲來說,骨折並不算大病大災,身體素質好的,三五天就能恢復如初,即便身體不好,三天也能出院,半個月能恢復得差不多。
路昭把母親送進手術室,自己去辦住院手續,交完三天的住院費用,才匆匆離開醫院往城西派出所去。
穿過松明大橋回到主街上,往西走個幾百米就是城西派出所了。路昭走進去,同值班民警說明來意,拿出證件登記了信息,對方很快就把寫得滿滿的表格遞給他:「簽個字。」
路昭一看表頭——遺體認領確認書。
上面寫了路庭的體貌特徵、年齡、死亡的時間、地點,還有法醫驗屍結論——溺亡。
「這個表呀,早都寫好了,前幾天你爸爸來過一次,但他不肯出殯儀館火化的費用。我們的規定是,從派出所認領出去的屍體,不允許領到殯儀館以外的地方,所以沒讓他領走。」民警說,「請你理解一下,這規定也是為了維護社會治安。」
他談論著這些,仿佛死人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對於一線辦案警察來說,確實已經見慣了死人,可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失去一個家庭成員卻是巨大的打擊。
路昭抿著嘴,沉默地在表格上簽了名字。
民警說:「那我就打電話給殯儀館了?小伙子,你身上帶著火化的費用吧?」
「火化」兩個字再次讓路昭一顫,他咬了咬嘴唇,點點頭。
民警打了電話,等殯儀館的靈車開進派出所大院裡,才帶著這些工作人員和路昭,一起去停屍間。
路庭被裝在一個小小的裹屍袋裡,被法醫從大冰櫃裡拎出來,放在殯儀館的小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