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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氏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好似要把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委屈随着眼泪一并排尽。

  敏心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她只能艰难地爬下高背椅,走到江氏身边,学着她平时的样子用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妈妈送了柳大管事回来,见江氏伏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惊道:“二姑娘啊,这是怎么了!”

  一时顾不上其他,朝跟在后面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急急上前把江氏扶起来,给她顺气。

  敏心向林妈妈说:“娘亲是看了舅舅的信才开始哭的。”

  林妈妈忧心如焚,看江氏渐渐平息了情绪,不像之前那般哭得惨烈,就小心翼翼地问:“怕不是舅爷那……”

  江氏接过小丫鬟送上来的一盏温茶,含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眼,嗔道:“你想哪里去了!

大哥没事。”

  “那您怎生哭得这般厉害,也吓得我提心吊胆的。”

  江氏知道林妈妈家里人有的留在豫章老家,有些却跟着大哥江华秋去了蜀中任上,这一时情急既为她也为林妈妈家眷,就道:“无碍,是我自己……算来我出嫁后,也有三四年不曾和大哥通过音讯了。”

  敏心暗暗吃惊。她印象里,自从她们母女从江家小住重回燕京后,却是直到母亲病逝那一年,外祖家才有信来,此后就是她出嫁,就再没有江家的讯息了。

  方才睡梦中昏昏沉沉,她再次梦见了母亲病逝时的场景——寒冬腊月里照妆堂内一片雪白,她下了早课就被程夫人带到照妆堂正房,刚巧碰上胡须花白的老大夫收了医箱出门,被程夫人拦下时只摇了摇头。她当时心下一片惶然,顾不上一路阻拦的丫鬟婆子们,直直冲到拔步床前。

  床前洁白的绡纱拂过,是母亲生前素来喜爱的颜色,然而母亲的脸色,却比那绡纱更白。瘦削到极致的人躺在锦被下,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她呆站在那里,看着程夫人派来的收敛嬷嬷爬上床给母亲描眉画眼,涂上唇脂,重梳妆,穿戴上金绣云纹真红大袖衫的命妇翟衣。

  而这一幅场景,和深冷黝黑的江水一起,成了她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敏心本以为是母亲和江家几位舅舅生了嫌隙有了隔阂,才导致母亲不理会娘家。可是今日看来,大舅舅和母亲之前的情谊十分亲厚,只是不知,为何会几年不曾来往?

  “娘亲,你是讨厌大舅舅吗?”

敏心忽然问。

  “怎么会?”

江氏诧异,“敏儿怎么突然问这个?”

  敏心说:“娘说您好几年没有和大舅舅联系,若是不讨厌他,又怎么会不写信给他呢?”

  “哎呀,我们敏姐儿真是!”

林妈妈笑得直打跌儿,连手上给江氏顺气的动作都放缓了。

  江氏也是哭笑不得,俯下身来耐心地和女儿解释:“娘亲不是不想给你大舅舅写信,而是……”

  她仔细想了想,换了孩童能理解的语言去说,“敏儿还记得前日夏嬷嬷和你说的那个故事吗?‘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娘和你大舅舅之间的距离,就像建康城和长安城一样远。不是不能,而是一封信要走好久好久,才能送到你大舅舅手上。”

  “况且大哥他之前四处奔波,信上说他这两年才在蜀中安顿下来。往后给他写信,也不会接不到了。”

  “哦~那娘亲,大舅舅在信上还说了什么呀?”

  江氏微笑:“他说,他把你舅母和两个表姐也接到了蜀中,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他还说,你外祖母二十年周年忌辰,想邀你娘一同回乡大办。还说他接你大舅母时,遇着去豫章报丧的管事,才知道你爹爹他……”

  “多年不曾来往,这信好不容易能送到手上,来回说的却俱都是丧事。”

江氏怅然叹道。

  敏心想了想,说道:“娘,您还可以写信回给大舅舅啊。您多写一写您觉得高兴的事,那大舅舅看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是呀,敏儿说得是,娘会多多给你大舅回信的。”

江氏摸摸女儿的小脸,含笑道。

  江氏高声叫了霜降和青雀进来,把敏心抱起交到她们手上:“时辰不早了,你们看着给七小姐喂些热汤面,就抱她去洗漱,哄她睡觉去。”

  敏心挣扎了几下,想留在江氏身边。不料江氏哭完了,立刻拾起当娘的气势来,一个眼刀过去,敏心顿时缩了缩脖子。

  娘亲今日才接到大舅舅的信,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儿吧……敏心如是自我安慰道。

  林妈妈说:“舅爷也是辛苦,十几年来辛苦劳碌,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说句粗俗的话,给别人做事不如给自己做事,好歹挣的钱都揽在自个儿裤兜里,不用在外拼死拼活了,回家一看家里婆娘连衣裳都是破的。”

  江氏道:“大嫂跟了大哥十几年了,总算是把他这想法给掰过来了。指望家里那老爷子,呵,只怕家里库房给姓苏的贱人搬空都不知道。”

  江氏冷笑一声,管不了什么大家气度,和林妈妈两人把豫章江家那一拨人翻来覆去痛骂一番。

  怒骂完,江氏饮一口热茶,喟叹道:“我娘家那日子,过得就是一团糨糊,我是出嫁女儿还能避开,倒是大哥大嫂白白担了长子的担子,内里却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妈妈说:“好赖大舅爷回过神来了,不仅自己脱身,还把大舅奶奶一并擎儿了出来……”